自从金陵宵禁破除开放夜市之后,最繁华的那几条街道两旁皆是推着小车的人,吆喝声此起彼伏,孩童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,不知道是踩到了哪位书生的脚,又或是撞到了哪家出来瞧新鲜的小姐,打闹声欢笑声不时响起,每个车棚下角落里都挂着一只小灯,悠悠地照亮那一方小天地和涉足它的人们。
地上的人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各处,宛如将天上的星河移到了地上,大概也从未想过有人会在更高处赏着这片金陵独有的景。
鸡鸣寺顶的那棵树长得越发茂盛了,让人怀疑那塔尖是否还承得住这个顽强的生命,而树下仅剩的些许位置竟容下了两个成人。只见一人仅以一足尖为点站立如松,一人单膝支起弓背垂腿坐着,塔顶的风中不时飘散几句交谈声,这一切真正的见证者怕是只有这棵树了。
“你手上伤口好了没?这次脸色看起来比以往差很多啊。”
“这次是因为那小孩……算了,不想提。”
“这可有趣了,你说哪一次不是因为那小破孩?这次莫不是有些特殊?”
“放血倒一如往年,就是那小孩……啧,长大了,不好管了。”
“孩子不听话,打一顿就好了~”
“你辈武当就是这么被养大的?”
“也就小棠和宋师兄这样的优秀弟子才能享受这般待遇,我等自愧不如啊……”
“玄兄,你这就谦虚了。话说他那年纪若是在暗香该是由师兄师姐照看着,每日习武炼毒。”
“哼,提起此事,你别急着笑话我,不知道是何人当年胆小如怂包,每日躲着照看自己的师兄,只敢远远瞧着?!”
“……”
“缘何不说话了?”
“兄弟……”
“怎么了?突然这么严肃……”
“我见着他了。”
“他?谁?”
“我师兄。”
那站立的身影闻言晃了晃又立马身形一绕,双脚前掌踩着边沿,脚跟踮起抱膝面朝那坐着的人蹲了下来,丝毫不在意身在高空中。
“你之前不是说他失踪了吗?”
“是,我亲眼看着他离开,之后便再无消息……你知道吗?他亲手种在那位师姐墓前的兰花我照顾得很好,花开得很美。”
“然后呢?这么多年了,你怎么就又遇到他了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不方便说?”
“我从没告诉过他人,兄弟,我怕拖累你。”
“哦~那你别说了。”
“哈哈哈,那我可真就不说了?”
“快说!我的剑匣盖都快按不住了!”
“前段时间我接了万圣阁的悬赏,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我看到了他们的少主——”
“打住,不会是我所想的那样吧……这是话本里才有的情节吧!?少年时崇仰的师兄多年后成了江湖神秘组织中数一数二的人物……”
“啊……被你猜中了。”
“精彩至极,今晚可算是没白聚这一次。”
“以往聚就很不值得?你别耸肩,小心掉下去。”
“这个,说正题!他可否还记得你?”
“那次他没看到我。”
“但你还是开始收集万圣阁少主的消息与行踪?”
“知我者,玄兄也。”
“还笑呢,简直是不知死活!”
“我不知道他怎么就从一个暗香弟子变成了万圣阁少主,但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怂包了,我想带他看看他当年种下的兰花……”
“是,你不再是怂包了,你是傻子!”
“冷静!别拔剑,这可不是打架的地方!”
“待会下去再与你‘切磋切磋’,继续交代!”
“再后来,在圣药频出那段时间,我在江南见到他了,他似乎不记得我了,可我仍记得他当年的样子,他变了,好像又没变。”
“好一个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啊~”
“……”
“别傻笑了!你现在可有新的消息?如今暗潮涌动,万圣阁怕是……”
“明月山庄。我在天机阁得的消息,不会有错。”
“天机阁!?你,你拿什么换的……消息……”
“不重要。”
“你看着我!你拿什——”
“不重要,兄弟,那些,都不重要。”
风安静了,街道上的人潮渐渐退去,鸡鸣寺顶一时间只剩下俩人的呼吸声,无名看着面前气极了的挚友,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对方长叹了一口气,一个后翻扭身落到瓦顶上,不愿再看无名。无名仍是坐着,他知道都是为了他好,可有些事,从来都不是能够权衡的对象。
“我掌门也在这时候去了中原,事情恐怕不简单,你,自求多福吧。”
“谢了,兄弟。”
一袭白衣在鸡鸣寺空中飘落,在小摊上耍赖的孩童不小心瞥到,揉了揉眼睛,再睁眼时哪还有什么白衣,也许只是眼花,便不甚在意,继续转回和摊贩的斗智斗勇。
无名站起身,手掌扶过树身,还是有些不舍——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,道长就先行离开了。无名没有告诉他的是,小孩所说的话,和最后似有似无的哭泣,这一次,也许就是诀别了。